开膛手杰克

1888年,一个人称“开膛手杰克”的未知凶手在伦敦白教堂区域连续杀害多名女性,留下多桩千古悬案。朱迪思·弗兰德斯(Judith Flanders)在本文介绍了围绕这个神秘杀手而衍生的恐怖氛围是如何融入维多利亚时代晚期的文学当中。

端详着杀人犯威廉·帕尔默(William Palmer)的面相,狄更斯(Charles Dickens)所看到的,“只有纯粹的残忍、贪婪和心机……和卑贱的邪恶”。他说,他乐于看到杀人犯长着一张杀人犯的脸。

看起来和常人无异的杀人犯

那是就现实生活而言;可在狄更斯自己的小说中,他一直热衷于外表无异于常人的杀人犯。在《我们共同的朋友》(Our Mutual Friend)里,布拉德利·赫德斯通(Bradley Headstone)是一位可敬的老师,但却在谋划着一场凶杀。在《德鲁德疑案》(The Mystery of Edwin Drood)里,约翰·卡斯珀(John Jasper)是一名模范市民和唱诗班指挥,但(很可能)也是一个杀人犯(我们无法肯定,因为这部小说并没有写完)。

1886年1月,苏格兰作家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Robert Louis Stevenson)《化身博士》(The Strange Case of Dr Jekyll and Mr Hyde中创造了一个双面人,堪称此类角色中影响极为深远的范例。这部中篇小说是关于一个喝下药水就变成邪恶杀人魔的博士,出版后头六个月便卖出四万本,之后还有成千上万人观看由该故事改编的戏剧。

1888年8月,堪称史上最著名的改编剧本上演了,由理查德·曼斯菲尔德(Richard Mansfield)扮演双面人。他在观众如痴如醉的注视下,通过改变姿态和步态(可能还改变灯光)来变身。三周后,一名妓女在白教堂遇害,这是开膛手杰克连环杀人的开端。很多人把史蒂文森笔下外表可敬的杰基尔博士(和其凶残的另一面海德先生)与这个东区凶犯联系在一起。报刊媒体干脆把凶手称为海德先生。

一名群众甚至给警方写了封信,指认曼斯菲尔德是凶手:“演过坏蛋就是坏蛋,有这种想法的人,我大概是最后一个。可当我看到曼斯菲尔德的表演,看到他的杰基尔和海德,我马上感觉到他就是你们要抓的人……一眨眼功夫就变成另一个人,这样的本事,活人里再找不出第二个来……”

谜之凶手

苏格兰场是否跟踪了这条异想天开的线索,我们不得而知。但此后公众的想象中,总少不了被算到这个无名杀手头上的凶案。这个被贴上“开膛手杰克”名号的无名氏所荣获文字描述之多,可能是自该隐杀害亚伯以来首屈一指了。这起连环谋杀案所引起的巨大恐惧感——和巨大吸引力——是因为它是一桩彻头彻尾的谜案。开始和结束的日期有待探讨;被害人的数量甚至名字存在争议;无人被捕,没有审判和判决给这起案件盖棺定论,只有一封信里提到一个模糊的人物和一个诨名,而写信的人基本可以肯定是个骗子;至少五名女性,也许更多,在伦敦东区被杀害和分尸,这究竟是如公众猜测般出自一人之手还是多人所为,无法确定。不管是当时还是以后,有很多人把史蒂文森的故事当作线索,认为凶手是个外表“可敬”(知书达理、中上阶级)之辈。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随着真实犯罪事件的展开,杰基尔和海德的戏剧因其品位堪忧而被停演,但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形象依旧在公众脑海中氤氲不去。一份东区报纸在报道凶杀案时写道“公众转而联想到……某种神秘力量,某种黑暗中世纪的传说”,一年后,一位兼职作家开始专注这一个构想:布拉姆·斯托克(Bram Stoker)写下了第一批后来孕育出小说《德古拉》(Dracula的笔记。两者之间有很多共同点:白教堂的女性受害者有五名,德古拉袭击并肢解了五个“新娘”;博士携黑色提包,而在白教堂案中有个男子只因携带黑色提包即被捕;在斯托克的笔记里,范海辛和他的伙伴组成了“义警队”(Vigilance Committee),而在白教堂区域则有麦尔安德义警队(Mile End Vigilance Committee)巡街。东区有成千上万犹太移民居住,很多报道含有浓重的反犹色彩。《东伦敦观察报》(East London Observer)声称,这些罪行实在令人发指,“只有犹太人干得出来”。这种歧视和对陌生人的恐惧,尤其是对东欧异乡客的恐惧,被斯托克融入了其艺术创作当中。

斯托克不缺同道中人。奥斯卡·王尔德(Oscar Wilde)也援用双重人格的概念,还将其演绎得更恐怖——表里不一的不是外人,而是亲密的人,是《道林·格雷的画像》(The Picture of Dorian Gray中那个赤子之心的美人道林·格雷。这部小说的发表只比斯托克的处子作晚三个月。刻画格雷时,王尔德借鉴了白教堂案件的悬疑:无人表里如一,任何一个体面人都可能隐藏着邪恶的秘密。格雷的身世中埋得进一个如同开膛手般的私人世界:有一段“神秘而漫长的空白”,他“在码头附近一家声名不善的客店里,占有一间污秽的客房”——那里位于伦敦东区,离白教堂凶杀案现场不远;在那里,他“用假名,带着伪装”生活,与此同时,坊间流传着“趁着暮色从惨暗的屋里鬼鬼祟祟地探出头来,又带着伪装潜藏到伦敦最肮脏的巢穴里的故事”(第11、12章)。最终,格雷犯下不可名状的罪行,在文学世界里,成为和真实街头的开膛手别无二致的人物。

史蒂文森预言了开膛手的杀戮;王尔德和斯托克创作时,史蒂文森的作品和真实凶案已是既成事实。但他们所探究的概念——他性(otherness)[1]、异化、暴力和绝望,为现代主义的诞生开辟道路,也成为现代主义的重要标志。

文章翻译:黃毅翔

文章版权持有者:© Judith Flanders。未经许可,不得擅自转载使用。

撰稿人: 朱迪思·弗兰德斯(Judith Flanders)

朱迪斯·弗兰德斯是主攻维多利亚时期的历史学家和作家。他最近的作品是出版于2012年的《维多利亚城市:日常生活在狄更斯时期的伦敦》(The Victorian City: Everyday Life in Dickens’ Lond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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